第八章 僵持
杜邵武转头看了看方铁山和他的兵,露出戏谑的神色笑骂道:“方铁山,你他妈吃肉,也要给老子留口汤喝,还抢就不对了嘛。”
方铁山的嘴功可不弱,若平时有这斗口的机会,他倒有兴趣和杜邵武苦中作乐顶上两句。可他的兵是他身上的肉,现如今就剩下这么点人了,还哪有心思嘴硬。何况他又如何不明白七连长意思,人家在说:“再打你就是光杆司令了。”所以待三营的后续兵力上来,方铁山便领着一连回到方才打下的敌阵地内休息去了。
小四川的伤并不算最重的,刚刚下到敌人的坑道工事内,两个一连的老兵便躺倒在了地上。他们支撑到现在靠的完全是一股气,绷紧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,他们便已忘记了这里还是战场。
“起来,赶紧扶起来。”方铁山道。此时所有人都已精疲力竭,全靠一口气撑着,两个人的躺下很可能带动的是“全连”。方铁山下令让众人扶起来,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以命令唤醒众人松懈的神经。
赵东奎听到命令,虽有人已去扶了,但总觉自己该做点什么,方才涌起的疲劳不觉中便被驱赶许多。在此冰天雪地的严寒中,本就体力消耗过度的兵只一躺下便可能都起不来了。
方铁山知道此时万万不能停下来,仗也不能再打了,略微一想后下令道:“去鬼子身上扒些衣服穿上,四处找,找看有什么能给伤员带回去的,另外给老子看看有没有装死的,运气好还能抓两个俘虏回去。”
这话怎么听着怎么舒服,地上乱七八糟散落的可都是宝贝。赵东奎的疲劳一扫而空,跟着大家忙活开来,首先从鬼子身上扒了件衣服穿上,这些天可冷怕了,现在的精神可以说都是衣服给唤起来的。马益军听见衣服也是精神焕发,飞快地赶往刚才激烈搏斗的地方。
小四川扒到衣服后便跑到赵东奎旁边,待穿上裤子,活动了一下道:“还行,这衣服大套,裤子都能盖住肚皮,安逸!就是裤脚长了点,不打绑腿时怕要拿它扫地。”
赵东奎也有同感,不过仍不忘打趣他道:“你穿裤子干啥?这么好的裤子弄脏了不说,等会儿让卫生员裹伤还是得脱下来。还有,不打绑腿你不知道把裤脚挽起来啊!”
“也是哈!咱们再去找找,看能不能找到个把装死的鬼子或者其它东西。”小四川听赵东奎说得还在理,也不反驳,只是裤子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脱下来,只好用其它东西来转移重点。
赵东奎这才想起脚下的鬼子身上还有两个铜碗,也不知鬼子带着两个碗干嘛,思虑间便蹲下去将碗扒拉在手里翻看。
小四川一边打绑腿一边盯着赵东奎手中的物什,肚子里传来“咕”的一声,却见卫生员小梁急匆匆跑来,边跑边喊道:“不忙穿,我再帮你看看伤口,看刚才磨破没?”
赵东奎接口道:“早磨破了,我都叫他不要穿裤子了,他还不听!”
小四川道:“皮肉伤,么得关系,你帮我包一哈也好,免得磨啊磨地不好走路。”边说就边脱裤子。
小梁蹲下身子看了看小四川的腿,然后就开始忙活起来,口中还没忘记打趣道:“要是再偏上点就好了,你这玩意儿反正用不上,留着空耗粮食。”
小四川欺负小梁埋着头,将两个手指弯曲,翻转手掌用指节在他头上扎实的一磕,立马传出“唉!”“嘶”两声惊叫,然后便是小四川叫骂:“轻点,轻点,还有,要快点,会冷死人的!”
小梁听话地加快了速度干活,只是动作反而更大了,搞得小四川不时发出“嘶…嘶”的声音,每当感觉到小四川要动手,他就说:“知道痛好,证明这条腿一切正常。”
马易军跑去将方才杀死的鬼子的衣服全扒了下来,只是抱着这堆衣服却犯难了,被抹脖子那个鬼子的衣服完好无损,可惜上面沾的血太多,穿着一定不舒服。第二个鬼子头向着低处,衣服倒是干净些,可惜胸口被刺破了洞,第三个就不在选择范围了,破了两个洞不说,血还一点都不比第一个沾得少。想起方才一路的两个老兵,心想正好给他二人挑,剩下的归自己,便拿着衣服去找人了,正听见小梁在和小四川斗口,插话道:“你们有衣服了阿,我还准备让你俩挑呢!”
小四川看了马易军一眼,想说句感谢的话,出口却成了调侃,道:“你龟儿子成了土财主了,没忘记兄弟真好。”
马易军听那句兄弟却升起没来由的感激,又靠近了些说道:“谁愿意当财主,在这里杀鬼子才他妈痛快。”
赵东奎没接他二人的话,闷着头去找人来挑衣服去了,临走时向马益军投去了个感激的眼神。
“同志们,有东西吃喽!”小四川听声回过头一看,见指导员端着口锅乐呵呵走来,锅上飘着热气,看得整个人浑身如同酥了一般。这里所有人都已经四五天没有吃过一口带热气的东西了。
老兵们都是在缺衣少食中长大的,打仗更是有上顿没下顿,对他们来说,这辈子最美好的事情无过于吃和穿。此时虽在战场,但穿上了衣服,弄到了吃的,一时间也兴奋得没边。
指导员找到的是一铁桶子的鸡汤,想必是突如其来的打击打扰了鬼子晚餐。马易军与小四川拿着缴获的铜碗便开始享受,虽然汤的味儿不太地道,但对于冰天雪地中几天未进热食的他们来说简直堪比山珍海味。大多数人甚至是颤抖着牙齿打完了这次“牙祭”。
随着战场局面的僵持,一连被安排在了悬崖那边的一个临时挖的洞里呆着。洞子坐南向北地势低洼,周围都或高或矮有东西挡着,所以较为安全。
马易军走在最后一个,进洞时不由得感叹洞口挖得巧妙,若不是一路跟着,隔远了还真不好发现,跨过沙袋做的“高门槛”,洞里点了盏昏黄的油灯,两边散乱地放着些空弹药箱,先进去的都各找位置坐了。地上留下的残土似乎也因寒冷而显得生硬,马易军多余的两件衣服早被人挑了去,留给他的却是最干净的一套。
兵们挤着坐在弹药箱上,相互脚抵着脚,中间过人都有些困难,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兵味儿迅速污浊了洞里的空气,硝烟和血腥味更是其中翘楚,但让人闻着心里踏实。
赵东奎回味着鸡汤的味道靠着洞壁就睡着了,梦中还看见自己和小四川抬着鸡汤挨个给伤员送去。虽然那一锅鸡汤几乎可以让他们吃饱,但大家都仅喝了半碗。热汤在此时此地可谓弥足珍贵,它可以化为战斗力,更可以挽救伤员的生命。
小四川闭着眼睛一动不动,但他从未睡着,每遇大战过后的安宁,家里人的影子就老在他脑中挥之不去。他家子妹多,一直都是吃饭的多干活的少,父母好不容易把二哥拉扯大,二哥成家了,自己都顾不过来,也不知现在他家里生活困难不?眼看着四姐能操持家务了又嫁了四姐夫,嫁过去还老受欺负。出门时老七还小,现在也该到了找婆娘的年纪了,就不知找到没有。老幺也该长大了吧!最关键是父母还好不?倒真希望早点赶跑了鬼子好回家看看。
马易军心里激动得不行,一直在用衣服擦拭刺刀,以前当土匪时听说洋人如何如何厉害,甚至有会儿传就要亡国了,可今天他却杀了好几个比东洋人更厉害的西洋人,虽然心里时常觉得有股莫名的烦躁,但好在以前也见过不少杀人的场面,精神倒还未受多大影响,就是激动得很,思维老是不断地跳跃。
方铁山是一打起仗来就睡不着,人虽然下来了,但心却在战场上。外间打得热火朝天,真是越听越心烦,方铁山哪里闲得住,向指导员交待几句后便跑去找团长打听情况。
待跑到临时的团指挥所,刚进洞便看见张大圆脸,肥鼻子上面一对眼睛盯着自己瞄,正是再熟悉不过的老上级一营长叶向东。
